离公路很远的地方，有条山沟。再往深里走，有座古庙，庙前的河滩里，有一块石头：四间房那么高，像一只实心碗儿放着。上边凿了四个大字：孕璜遗璞。

住在这孕璜遗璞周围的人家，就是遗璞村。县志上说“这石头，是当年女娲补天的时候多了一块，就遗弃在这里再没有用。人们都在传说，这石头孕了玉璜，是仙灵之物，于是时常有人前来鉴赏，遗璞村的人便祖祖辈辈自豪。

收罢秋，天气转凉了。沟脑上边要修一道水渠，把水引到山坡下的地里，男子们都去辛苦，丁丁当当在远处破石头。

夜里回来，便坐在碾盘上用饭，然后就熬了山上自采的夜茶。这茶很苦，一天三顿都要喝，不喝脑壳就疼。一喝着，身上来了精神，他们就笑话山外来鉴赏遗璞的那些人：“城里人没采，一喝这茶就吐了。

”“城里人胃嫩。”“鸡鸭都克得过，这茶水儿却受不了？！”他们说过，就乐了，接着就看起河滩里的那块遗璞来。“这么个仙物儿，遗在这里真委屈了。

”“多亏就遗弃了它！”“多亏？”“它要不在这儿，谁会到咱这儿？省城在天止境，咱能去吗？但咱坐在家门口，倒见着省城大人物了。”省城老贾是七年前在这里呆过的。那时候，村里人发现从县里来了个胖胖的老头，白天里也上山劳动，夜里就在石头前闷头儿坐一阵。

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谁，厥后才风闻是犯了错误，从省城来的人，姓贾。就叫起他省城老贾。

一年后，省城老贾就在县里当了书记，他们才知道那是个当官的人物，遗璞村老小都很自满。省城老贾也没忘了这遗璞和遗璞村的人，过一些日子，就来看看石头，又给这个村拨了很多多少救援粮、救援款。有一年每家获得十二元，一半买了粮食，一半给孩子们买了塑料凉鞋。到山外去的时候，孩子们就穿上塑料凉鞋，式样挺漂亮的，只是穿长了脚发烧，走一走得用凉水浇。

去年秋初，省城老贾突然回省城去了，临走他照了很多多少遗璞的照片，还说回去后，要为这石头写写文章哩。不久，他就在省城当了一个很大的官。

遗璞村的人愈是十分地自满了。“那文章不知写了没有？”男子们在碾盘上说话，婆外家以为热闹，也走了过来。

女人在石头上坐了，一直不开口，这会儿说：“蛮儿说，他在报上看到省城老贾的文章了。”“写咱遗璞村了吗？”“写了，说‘四人帮’迫害他，把他‘流放’， ‘流放’是什么意思？”“就是下放吧。”“‘流放’到一个山区小县，而且还在一个山沟沟劳改了一年。”“你乱说了，他住在咱这儿，没有背枪的看守他，苦是苦些，和咱们一样，咱又到处照顾了他，你说他劳改了一年，咱们不是长年在劳改吗？”“蛮儿说报上就这么写的。

”“蛮儿一定是看错了。你们婆外家这臭嘴！”婆外家便不再言语了，低声骂了一句怀里用牙咬奶的孩子。

男子们喝过一杯黑压压的茶水，又说开了：“咱这块遗璞，真是好石头呢！想想，招来了几多人了？不算一般的，大人物就有十多个了吧？”他们扳指头数数，果真十多个了。“以后还能来吗？”“只要有咱这块石头，就有人来吧，说不定以后还会来比省城老贾更大的人呢。

”“啊，那最好，娃们又要有凉鞋穿了！”“希望他们能来。”“希望不要是犯了什么错误。”“希望……”茶已经喝完，就卷着喇叭纸烟抽起来，黑影里，火光一明一灭的。

末了打着哈欠，还在说：“真是好石头呢。”可是，就在这一夜的黎明时分，河滩里响了一声爆炸声，人们都惊醒了。早晨起来，才发现是蛮儿一帮年轻人用炸药把遗璞炸开了，又用铁钎大锤在黑水汗流地砸着，破着，就把石头一块块抬着到水渠工地上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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